蔺音心仍是怔怔看着她，邓澜继续说道：
“但是后面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我总是被那些惨状惊醒，所以从没敢告诉你们，只在心里安慰自己那些都是假的。”
邓澜说起时，似乎也是想到了什么，手不由地攥紧，眼皮惊得直跳。
说完又拍了拍蔺音心的手，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轻声道：
“假的，那些都是假的。”
蔺音心狠狠闭了闭眼，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眼眶早已盈满热泪。
她深吸几口气，好容易才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那些都是真是发生过的，在她眼前发生过的。
那些血腥，恐怖，犹如天塌下来一般的情景，她永远忘不了。
“对，都是假的，原来伯母也梦到过，我也经常梦见，只不过呢，我梦里的结局都很好，我们一家人还是和和美美地在一处。”
她星眸明媚，对邓澜笑得灿烂坦然，她们母女的心思一直是相通的。
反手紧握住邓澜的手，蔺音心只觉心中所想更加坚定。
光从邓澜的描述那些噩梦时的神情她就能看得出来，甚至母亲都不敢说出那最后的结局。
是啊，她们谁都不想再去面对沈家的那次灭顶之灾。
现在邓澜就好好的坐在她对面，莫说是再经历一次，光是想想她前世万念俱灰自行了断的画面。
她浑身的汗毛就倒竖，冷汗立时就会浸满全身。
所以她一定要改变前世的结局，拯救全家人的性命，不让那噩梦再发生一遍。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蔺音心抓紧邓澜的手，眼底满是期望地问道：
“伯母，那......你有没有梦到过，为什么我们家后来会有那样的结局？”
邓澜思忖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只记得一群锦衣卫的人冲进院子，极其蛮横，搅得整个家乱作一团，你沈伯父，哦，在梦里他是你父亲，满身是血。”
邓澜说道这里声音甚至有些哽咽，她拿起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泪，摇头叹道：
“说来也怪，你那次走丢后寻回来的当天，我便梦见了这些。”
蔺音心不觉大惊，竟然是从那么早开始。
那邓澜岂不是一直将这些可怕的情绪压在心里，她怕自己担心，要不是今日提起，她大概一直都不会告诉自己这些。
只会一如往常那样对她照顾有加，还把自己看做是个需要疼爱的小女孩。
想到这里，蔺音心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扑进她怀里，低低叫了声“母亲”。
以为自己做得已经够多了，以为这一世她已足够把家里人放心上。
可终还是父母的心思更深。
邓澜也跟着她一起抹眼泪，缓缓拍着她后背不停安慰：
“没事了，都是一场梦，我们娘俩这不是都好好的吗。”
久压心中的那声“母亲”叫了出来，就像一直想做的一件很重要的小事就这么实现了。
蔺音心哭罢又咯咯笑了起来。
这下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喊母亲，不必担心冒犯或不合理了。
现在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两家的女儿。
“母亲，那没外人的时候我就这么叫你。”
“好，心儿开心就好。”
邓澜也跟着她笑，两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互相擦去眼中泪水，像是在暗黑冬日给彼此划亮了一根火柴。
“母亲，我想去沈伯......父亲书房等他。”
邓澜自然不会拒绝，点头让她过去。
“母亲陪你一起。”
“不必了，母亲先歇着吧，是我多嘴，引得母亲伤心，以后那个噩梦不必再做，咱们家会一直顺遂如意。”
邓澜爱惜地摸了摸她头顶，极信任地点头：“母亲信你。”
来到书房，屋子正中炉里的炭火还未熄灭，只是有些淡了。
仆从赶紧进来重新添了炭，蔺音心示意他不必伺候，她想自己呆着。
在书房桌前坐下，蔺音心思绪仍在翻涌，久久无法平静，她边努力克制自己心底的澎湃，一边翻看桌上整齐摆放的纸张。
最上面是沈明谦每日清早会临摹的书帖，旁边是他收到的军中书信和手下人呈来的批示文件。
蔺音心凝神注视那副书法和一旁叠得整齐的字帖，随手掀开一角。
下面还有两张纸。
似乎并不是字帖。
她指间一顿，掀开的那一角更大些，露出了几行字。
“臣愿......”
臣愿，后面更着几个简单的字，每个字她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仿佛一把能把她刺穿的利剑。
臣愿以己之身换陛下停手。
很明显，这是一封草拟的奏疏。
蔺音心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手脚冰凉，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她极力控制自己镇定，极力控制手中那页薄薄的纸张一点一点掀开，直至下面盖着的字迹展露全貌。
她一眼就吸收了上面所说的全部内容，整个人如同石雕般定在原地。
“举国皆狂，满朝重病。
祥瑞如日中天，民生凋敝不堪。
天书实乃人为，此系陛下深知。
......臣愿，以己之身换陛下停手，以己头颅换秦镇越头颅，只望陛下抬眼一看百姓，莫醉于虚无。”
句句实话，字字直戳人心，这些话被皇帝看到，结局可想而知。
蔺音心立刻便明白，这就是自己寻了两世的奏折。
不是违背圣意的大逆不道，不是无心的言语有失，也不是故意的激恼圣上。
只是肺腑之言，只是说了别人不敢说的话。
只是替满朝文武，替大燕百姓说几句公道话。
她浑身如跌落冰谭，发冷发木。
父亲那封奏疏，她生生恨了这许久，想过无数次里面的内容，不是与军功有关，便是与党争沾边。
都不是。
只是几句实话罢了。
这几句实话，何尝不是她想说的呢。
皇帝耽于祥瑞，以为被吹捧就是被肯定，什么都不做，只要坐在那里听大臣们拍拍马屁，便可坐拥太平盛世。
哪有这么简单的道理。
果真如此，自古明君就不必费心管理朝政了，只需要给自己降几次天书，得到上天的肯定，便可彪炳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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