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宇城内,距离魏鬼带人刺杀赵兌的行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原本被毁去一半有余的君府,也已经重建完成了。
赵兌正坐在宽大的正堂内,翻阅着近来多日报上来的公文。而军师公孙质和大将福星,一左一右站在一旁。
这时,吉利自门外走进来,对着赵兌恭敬一礼,说道:“禀将军!探子来报,京兆尹杨岿,前日入太尉府,面见李渤季。”
赵兌抬起头望向吉利,疑道:“京兆尹?”
吉利也笑道:“正是!”
赵兌放下手中公文,说道:“孤叫他在陛下面前,就发兵江华府一事稍做拖延,他见京兆尹作甚!”
吉利继续回道:“京兆尹杨岿,乃是暗中前去,看样子不想让人知道,他去见过李太尉!”
赵兌听闻,哼笑了一声。
福星憨厚的说道:“这李渤季分明是不想助将军成事!要我说,将军何必托这老匹夫做事?咱们明明就要在四个月发兵,何苦让陛下下旨催促,落个拖沓之名?淮南军二十万将士倾巢而出,打邹化一个措手不及,岂不痛快!”
赵兌斜眼瞪了一眼福星,斥道:“莽夫,你懂什么?”
一旁的公孙质解释道:“福星将军,主公要李太尉在陛下面前为我们拖延时间,为的是让陛下下旨宣期,催促我们早日发兵!江华府叛军之首邹化,不同于济王,此人用兵奇诡,足智多谋!主公此举是为麻痹邹化,使他放松警惕,届时我们突然发兵,自会打邹化一个措手不及!”
福星听闻,挠着头憨憨的一笑,说道:“还是军师智足,我受教了!”
公孙质对福星和煦的一笑,在完全获得了赵兌的信任之后,公孙质每日心情大好,以往他是不愿意多言为别人解释什么的,但此时他已经是赵兌诸多心腹中的一员,自当要和睦相处。
“不过,李渤季此时召见杨岿,虽不知有何密谋,但我们不得不防啊!”吉利沉声说道。
赵兌微微的点了点头,看了看下面的三个人,见公孙质也在皱眉苦思,问道:“军师有何高见!”
公孙质闻听,上前一步,却并未急着回话,而是又细细的想了想,这才说道:“主公!想必李太尉,已经猜到了主公的心思!”
赵兌说道:“孤要他在陛下面前拖延时间,自会将目的告知与他,用得着猜吗?”
公孙质一笑,说道:“臣说的并非此事!臣说的,是平定江华府之后,主公要做的事情!”
“哦?”赵兌一奇,饶有兴致的问道:“军师说说,平定江华之后,孤要做什么?”
对于赵兌的明知故问,公孙质也不在意,直截了当的说道:“入京!”
赵兌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下去,认真的说道:“说下去!”
公孙质继续说道:“如今江华府乃我朝最大之叛军,主公将平定江华府一事提上日程,臣以为,平定江华祸事之后,此举必将震慑群雄,令天下余乱惊魂不定。届时主公只需招降,不必镇压,叛乱自会平定!平了叛军,主公自当要入京为官!”
吉利闻听,眉头一皱,福星更是直接叫道:“皇帝明令将军要扫清乱臣贼子,你却要将军招降?这岂不是为日后皇帝打压将军,落下口实?”
赵兌深深的看着公孙质,没有说话。
公孙质笑了笑,说道:“福星将军,主公之志,乃是立下泽陂万民,千秋万代之功业,并非穷兵黩武,力战四方!叛军之乱,乱的是陛下,而非主公!平了最大的两个乱臣足矣,何必穷追不舍?”
一直没有说话的吉利急忙说道:“军师慎言!将军乃大安之臣,扫清乱臣贼子乃是将军为臣之本分!”
公孙质的脸上始终挂着和煦的微笑,说道:“中郎将追随主公多年,主公之志中郎将岂会不知?就连福星将军都知道,日后陛下定会借机打压主公,如此昏聩之君,臣之无用,辅之亦无用!中郎将何苦自欺欺人?”
吉利厉声喝道:“军师糊涂了!如此犯上作乱之言,还请多多斟酌!将军对大安忠心耿耿,军师是要将军也做乱臣贼子吗?”
福星也附和道:“即便将军要招降叛军,为何要去京都做官?在淮南府做封疆大吏,手握重兵!入了京还能有兵权吗?岂不是羊入虎口?”
公孙质叹笑着摇了摇头,耐心的说道:“二位将军,你们要主公留在淮南执掌军政,日后若陛下当真要打压主公,主公只能任人宰割!若主公以手中兵权做要挟,甚至奋起反抗,那么主公就真的成乱臣贼子了!”
“这...”
吉利和福星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没错,他们两个对赵兌以后的打算,心知肚明。赵兌要开创不世功业,就代表着要推翻如今的朝堂。只是这件事所有人心照不宣,绝不能说出来,不然就是谋逆的大罪!
原本吉利和福星以为,赵兌在平定了天下之后,麾下精兵强将足以横扫天下,到时候这天下是谁的,还不是赵兌自己说了算的?
然而看着赵兌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三人争执,并不出言阻拦,吉利忽然明白,赵兌的想法并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赵兌轻笑着打断了三个人的争执。
“叔父知我,你们两个也知我!既是如此,何必争吵不休?孤如今被人说成,是此乱世之奸雄!孤不服气,孤要做英雄,大大的英雄!”赵兌豪气干云的说道。
公孙质和吉利福星,急忙深施一礼。
“说说李渤季吧!”赵兌摆了摆手说道。
吉利和福星不由得看向了公孙质,方才赵兌明显是认同公孙质之言的,既是如此,他们两个当然要看公孙质怎么说。
公孙质微微一笑,说道:“禀主公,李渤季乃是三朝老臣,想必猜到了主公以雷霆之势平定天下,就是为了入京,掌控朝堂!京兆尹杨岿,四世三公,京都布防一事也是由他负责的。主公细想,若有人想对主公不利,可先要拉拢这京畿重臣呐!”
吉利闻听,大为不解,忍不住问道:“若将军入京,淮南军政必定要交出去。没有兵权,入京也不会有什么威胁,李渤季何苦如此密谋?”
公孙质说道:“中郎将可还记得,将军曾对壶州府君丁异承诺,待天下平定,淮南壶州合二为一,由他丁异执掌!如今丁异早已对主公忠心耿耿,主公看似手无兵权,实则振臂一呼,可号令雄师百万!李渤季怎能不防?”
“哼!”赵兌哼笑了一声,说道:“这些四世三公,三朝老臣,他们忠的,是南宫这个姓氏!他们忠的,是清高风骨!李渤季肯与我合作,就是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南宫炤为了自己的皇权,要诓了天下!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要为大安朝堂考虑!他为的不是天下,他为的还是他的愚忠!”
说着,赵兌狠狠的一拍桌案,怒气外露!
站在下面的三个人,急忙跪倒在地,齐声说道:“主公,将军息怒!”
正堂之中,气氛忽然变得凝重,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个粉嫩的娃娃笨手笨脚的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拨浪鼓,奶声奶气的唤道:“父亲!”
赵兌抬头一看,脸上立马显出宠爱的笑容,疼爱的叫道:“弼儿!”
这个只有四五岁的男娃娃,正是赵兌的儿子,赵弼。
在剿灭了济王南宫哲,收复淮南府之后,赵兌便差人秘密的将还在广衍府的妻儿接了回来,以免落入他父亲赵寻的手中。
赵弼天真烂漫的跑到赵兌身旁,被赵兌抱在怀中。
此时赵兌一改平日里威严霸气的样子,温柔的笑着问道:“弼儿怎么来啦?你母亲呢?”
话音刚落,一个雍容华贵的美妇也从外面走了进来,正是赵兌的妻子,瑶姬。
笑着说道:“才用过午饭,便吵着要来找父亲,告诉他父亲这时候在忙军政要务,他也不听!”
赵兌闻言,爽朗的一笑,说道:“我儿乖巧,日后想来便来,不必在意时辰!”
公孙质和吉利福星听到瑶姬前来,深深的低下头去,不敢看瑶姬一眼,齐声拜道:“见过夫人!”
瑶姬朱唇浅笑,对着三人轻施一礼。
赵兌看了看还跪在下面的三个人,挥手说道:“你们下去吧!”
“是!”三人齐声说道,站起身深深的低着头,恭敬的退了下去。
唯独吉利,刚走了几步,便又停下了脚步,像是有话要说。
赵兌看了看似是还有事的吉利,便将赵弼递给了瑶姬,问道:“还有何事?讲!”
吉利低着头,说道:“日前多地守军来报,曾见架一高头黑马的年轻道士,和另一名稍长些的道士,酷似河既悲、方既仁二位道长,此二人一路南下,像是直奔江华府而去!”
赵兌一挑眉,像是早就料到一般,说道:“看来是想去解救那十几万难民!”
“那我们要不要...”吉利试探的说道。
“罢了!”赵兌摇了摇头,“福星说得对,日后毕竟都是孤的百姓,就让天罡教替孤去救这些百姓吧!”
“那若是他们真的将难民驱散,我们岂不是没了肉盾,难道真要和江华军鱼死网破?”吉利又问道。
“哪有那么简单!别忘了,江华府除了难民和叛军,还有国师的势力。到时候天罡教骑虎难下,必定要和大日圣佛教拼个你死我活!如此也好,无论他们谁胜,都是孤占便宜!”赵兌一边逗着赵弼,一边轻描淡写的说道。
好像这残忍无情的言语,是逗儿子开心的笑话一般!
吉利恭敬的一施礼,可脸上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想了想之后,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低着头退了下去。
刚走到门口,背后赵兌的声音传来:“是不是对孤要入京的决定,感到疑惑?”
吉利急忙转过身跪下来。
赵兌笑了笑,方才吉利虽然低着头,可他脸上那副样子,赵兌看的清清楚楚。
“去问问问军师吧!”赵兌说道,而后便开始专心致志的与儿子玩耍,不再理会吉利。
吉利再一次的恭敬的站起身,退了出去。
一路向着君府大门走去,吉利脑子里始终回想着赵兌方才的话。
恰好,公孙质刚刚走到门口,吉利急忙追了上去。
“军师!”在公孙质上马车之前,吉利拦住了他。
公孙质回过头来,问道:“中郎将有何事?”
吉利推手一礼,说道:“主公入京一事,末将思之不解,主公要末将找军师解惑,还请军师赐教!”
公孙质急忙搀起吉利,说道:“中郎将不可呀!下官只是区区军师,如何受中郎将之礼?”
说罢,回头屏退了随从,笑着对吉利说道:“主公入京,看似凶险,可若不掌控朝局,难成大事啊!”
吉利叹着气说道:“这我知道!可我不明白...”
公孙质抬手打断了吉利,笑着说道:“中郎将不明白,为何主公甘愿放弃如今的天时地利,手握重兵,非要羊入虎口,入京为官?”
吉利点了点头。
公孙质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因为主公,不想背负谋逆的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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