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吃了几口,偏头朝着玄影所在的方向,道:“难为你了。”
诶?这从何说起。
“不难为不难为。”玄影当是公子觉得自己做得好,连连摆手,又问道:“公子以为,这面如何?”
说罢,又不着痕迹的朝小厨房的方向瞥了一眼,暗道:公子,属下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快多夸两句,说不准江姑娘听了高兴就愿意现身相认了呢。
小厨房里,江琉正在切面片的手不由停住,侧耳去听他会说些什么。
顾珩不知他心中的小九九,也不知厨房里的光景,吞下一口面汤,问道:“你可要听真话?”
玄影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的,语调一扬大声道:“那是自然!”甚至还满脸期待的看着公子:可要夸的情真意切些呀。
“嗯,忠言拂于耳,你能从善如流,甚好。”
顾珩颔首,先是赞了一句,后举着食箸一样一样的在碗中各处点过,认真评道:“老鸭汤鲜味美,煎蛋外酥里嫩,可惜盐粒放的不足显得味淡。”
唔。忘记放盐只是他的猜测,还是不说的好。
“鱼圆肉质细嫩,十分的……有劲道,只是其中仍混有鱼骨在内,颇有些影响口感。”
唔。盐放多的事就暂且不提了。
“至于这水引。”顾珩怕打击到了玄影,小心调整着说辞:“面的筋骨俱在,只是厚薄稍显不均。”
其实厚薄并非“稍显不均”,几乎每一根面中厚的地方很厚,薄的则很薄,玄影之前应是没做过面食,想必是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去揉面团,所以这面入口甚是弹牙,只最后扯面时还有些不熟练,第一回能做成这样,已是很好了。
言下之意,这碗面里,竟是没一样东西能过关?
这……
玄影听得冷汗都要下来了,他可真是多嘴,多问这一句作甚!这下好了,怎么收场?附和公子也不行,反驳也不行,谁来救救他……但愿江姑娘没有听见。
男子一句一顿,说的清晰明了,清冽的声音在这座安静地小院中显得甚为透亮。
旁人怎会听不到?
江琉嘴角渐渐抿成一条直线。她非但听见了,且听得分明。
呵。
顾大公子真是变得愈发讨厌了,不仅像是个驾鹤飞升的“仙人”,还像个古板的书院老学究。
自己辛辛苦苦花费了一下午才做成的生辰面,倒是入不了顾大公子的金口了。
江琉越想越气,碰的一声将菜刀插在案板上,手一甩就往外走去。
江、江姑娘?
玄影瞪大了眼,看着江琉一步一步走近,嘴巴张了张,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看不明所以正继续吃面的公子,又看看面色平静辨不出喜怒的江琉,决定暂且远离这个是非地:“公、公子,属下有事先走一步,您慢慢吃,小,小心些啊。”
说罢脚底一转,一路远远退回到主屋门口。
玄影暗自点头夸了自己一句:此地甚好,又能看见院中的情况,也不至于打扰了两人。
顾珩满脸莫名,玄影离开得很着急,走前还要他小心些?小心什么?若是有危险,玄影断然不会丢下他一人离开。
正奇怪着,耳听左前方有一道稍显陌生的脚步声响起。不是玄影,不是夷九,不是梅姨,那是……?
“你是何人?”顾珩皱着眉,偏头听了听,猜道:“是梅姨的随行医女吗?”
整座院子里只有她一人的脚步自己未曾听过。
来人没有回答他,步伐却是不停,直直朝着他而来,然后……坐在了他的对面。
这是何意?顾珩一挑眉,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得面前一空——来人将他的面碗一把收走了。
顾珩左手拿着汤匙、右手举着食箸,愣在了原地。
此情此景,当真是有些不忍直视……玄影移开眼看向别处。
夷九刚用完自己的饭食,正准备出来寻公子,却见玄影远远的冲他打手势。夷九不明所以,便先去了玄影所在的地方,问道:“怎么了?公子他……”还没说完,却见玄影冲着他轻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你我先在此处等一等,公子他眼下……有些忙。”
忙?夷九回身向院内看去,只见公子面前正坐着一人——是那名“梅医女”。他当即皱了眉,就要往前去:“此女来历不明,不能放着公子与她一起……”
“诶诶诶!她的来历我知道!”玄影忙一把拉住他:“夷九你且先听我的,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夷九仍是不放心,但玄影这么说了,他便暂且停了脚步,远远的盯着院子的动静。
院中,两人的氛围有些微妙。
顾珩只愣了一会儿就反应过来,他将手中的东西放下,面色有些不虞:“你这是何意?”
任谁被人夺了饭碗,都会不高兴的。
况且碗里装的还是自己的生辰面。
对面仍是没有出声,反倒是一点也不见外,伸手拿起桌上的那壶灵溪酒,给自己倒了一小盏,一仰头尽数饮下。
这人怎如此无礼,不让他吃面自己反倒还喝上了?
顾珩更是不快,蹙眉道:“不问自取,是为偷。”
口中说着不客气的话,可不知怎么的,虽然他看不见面前坐着的是什么人,却隐隐觉得此人对自己并无恶意。
是以顾珩此刻虽然面色不大好看,心里又无法真的对她生起气来。
若是换成旁人如此无礼,他早就喊人动手了。
这种奇异诡异又不受控制的感觉,让顾珩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正不知该如何自处,却听来人缓缓开了口:“今日这面……做的没能让公子满意,真是惭愧。”
对面女子说话的声音轻软沉静,如山泉击石,珠玉落盘,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认真。
她似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又许是方才饮了酒的缘故,嗓音中还带着丝浅淡的沙哑。
“我并非不满意。”顾珩下意识解释了一句。
莫名地,他不愿意让她误会自己。
“我只是……”正要说得再清楚一些,顾珩却倏地顿住,目光似是能落到实处一般紧紧盯着面前的人,面色怔怔:“你、你是……”
女子的声音仿佛穿过了厚重的岁月,与记忆中那些模糊又清晰的言语重重叠上。
“公子不为自己祈愿吗?”
“愿公子此去,顺遂无虞,所愿皆得。”
……
“顾公子,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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