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望潮一边品尝着鲜美的鱼肉,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应该不会!从李望潮当初逃跑后秦王府的一众属官门客的反应来看,今上应该是不知道的——至少在李望潮出逃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位侄儿。
不知是因为这鱼肉的滋味确实鲜美,还是因为李望潮想到了这一层,总之他那绷着的心弦算是慢慢放松了下来。
说起来,这位天子也并不知道他那侄儿长的是甚么样子。
而李望潮自己在水边洗漱的时候也经常会接着水面大倒影来观察自己的容貌。
根据他自己的观察,自己这张脸既像阿娘又像父亲——虽然他都快忘了父亲长甚么样了——但总的来说,将父母的面貌杂糅在了一起之后就是谁都不像。
至少,李望潮是不会认为这位天子仅从相貌上就能够认出他的真实身份。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小心一下总是好的。
李望潮依旧在暗自戒备着这位大周皇帝。
而坐在李望潮旁边的林度也没有甚么好心情,甚至可以说,在得知自己要随着天子到这小舟里的时候,尤其是在这太液池上的时候,他的心情就一直不是很好。
记得在年间,也是在这太液池的水面上,也是在类似的一小舟上,先帝的一句话,改变了很多事情,也改变了他林度的生活。
如此看来,这左右两列的客人都没有甚么还心情。甚至连请客的天子本人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天子的目光在这些个世家子弟的脸上一个又一个地扫过,从这些子侄辈的脸上,他看到了一张有一张相似的面容。
不知怎的,天子忽然怀念起了他还是秦王时的往事。
不过可惜,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事情都不同了。
最终,天子的目光落在了厅义的脸上。
幻玉这孩子,可以说是同辈的子弟里,最有出息的一个了,说起来,这秦家可谓是满门忠良啊……
不知是不是察觉了甚么,厅义低头夹起了菜,恍惚之中,他似乎瞥了林度一眼。
厅义在心里微微叹气,一直以来,有多少世家子弟因为林度佩戴的待诏腰牌而将其当成了眼中钉啊。
可现在,恐怕在座的这些人眼里,这天子已经成了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众人要小心自己不会被烧到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而林度身为待诏,那要避开大火的难度更是可想而知。
来这宫里当待诏,简直就是抱着蔡站在大火旁边啊!
可笑不少人还将这成为待诏当成是光耀家中门楣的大好事呢!
厅义忽然想起了父亲大人望向自己的眼神。
这一顿饭,终于还是吃完了。
没有欢笑,没有恭维,所有人只是默默地低着头,将摆在自己面前的餐食一点不落地全都吃完了。
眼看着吃得最慢的林度也放下了手中的食箸,天子便将自己手上的那杯酒一饮而尽,随后便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舟。
那么突兀,却那么自然。不得不说,当天子离开的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这一顿饭下来,除了经过训练有意为之的李望潮脸上笑容依旧以外,其余的人,都可以用一句“如丧考妣”来形容了。
既然这请客的正主都走了,那这些赴宴的客人也就失了继续待下去的兴致,也都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走。没有寒暄,没有客套,一如之前的天子。
然而这些人却远没有天子离席之时的那份神采。李望潮坐在原位,看着这些所谓的世家子弟的背影,甚么名门风度,甚么大家风范全都不见了,有的只是狼狈与侥幸。
甚至于,李望潮竟然还从这些人的脚步声与气息中品出了一丝劫后余生般的窃喜。
相比较而言,走在最后的厅义倒是最正常的,只是他不的步伐也多少有些疲惫,完全看不出出身将门的英武之气。
这些个门阀勋贵之后刚上了岸,便被早已等候多时的引路宦者领走了——也是,彼辈毕竟是外臣,若无内侍领着,在这深宫之中走着总是不妥。
但在现在这样的一种氛围下,天子的这份“体贴”却让这几位公子更加胆战心惊,甚么家教、礼节全然都抛在了脑后,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跟在了宦官的身后,快步出了宫。
在踏出宫门的那一刻,所有人全都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
在这之后,这些平日里也多有应酬往来的同辈友人居然一个个的都如同在路上偶遇的行人过客一般错身而过。用一句比较浅显的话来说,那便是各回各家了。
当然,这些人上了岸之后的种种反应,依旧还坐在小舟上的李望潮与林度自然是不知道的。
李望潮的眼神在各张食案上的餐盘酒器上扫过——他原本是吃不了这许多东西的。
可没想到,平素挥金如土的一众小郎君这时候居然还珍惜起了眼前的吃食来,每个人都将摆放在自己面前的这些菜与酒吃得干干净净!
李望潮想着,如果他要是剩菜了,那岂不是很尴尬,所以他知道现在都没有起身离去。他是真的被撑得走不动了。
好家伙!
李望潮拍了拍自己撑得不行的肚子,在心里头默默感叹道,这天子果然不是谁都能当的。旁的先不说,但是这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就足以令李望潮刮目相看了。
他不禁回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身为亲兄弟,不知道他老人家身上又没有这样的气势呢?
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阿耶长甚么样子的李望潮拍着脑袋回想了一下,最后还是觉得,他老人家应该是没有这种气势的。
当然了,这只是李望潮自己的想法而已,毕竟他对自家老爹的了解程度,甚至还没有昔日之“魏师”,今之“魏相公”了解得多。
只是让李望潮想不明白的是,他自己不想立刻离开是因为被撑得不想站起来,可这林度林行止又是因为甚么而没有离开呢?
总不可能真的“行止”了罢?
而正当李望潮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却看见这林度忽然之间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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