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照郑重磕了一个响头,又在嘉和帝跟前刷了一波好感,“彭家世代忠良,自当以陛下安危为已任,请长公主恕罪!”
“长公主有罪,驸马亦有罪!”绿宝掷地有声地站了出来,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彭照微微皱眉,他不认识姜绿宝,不知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是哪个铭牌上的人物。
但能出现在这种场合,想来身份不会低,彭照略一分析,对姜绿宝并不敢小觑。
“彭照无愧于心,请贵人赐教!”
“你在折子上说这折子是在长公主殿下进宫之后写的。
但是在召你进宫之时,陈公公趁机秘密审讯了你身边的丫鬟。
你的丫鬟证明,这折子是你前一天晚上就写好的。”
陈立:???
姜绿宝气定神闲踱步到嘉和帝身侧,踮起脚尖在帝王的耳边悄悄说了句话。
嘉和帝面沉如水,深不见底的眼眸看向彭照,直看得彭照胆战心惊。
他额头沁出冷汗,不知道这姑娘和嘉和帝说了什么,只得努力回想陈公公在彭府传了圣上口谕之后的行踪。
他与随行的小太监进宫的时候,陈公公似乎并不在队伍中……
还没等他想明白,姜绿宝已展臂指向他,“彭照,你明明早就知道福雅长公主意图行刺陛下,却心怀鬼胎、知情不报,做那事后诸葛亮,置陛下安危于不顾,论罪当诛!”
“混账东西!”嘉和帝随手抓起茶盏砸在彭照面前,喝道,“来人,把他给朕拖出去!”
彭照顿时吓得面无人色,顾不得一地的瓷器碎片,前额触地,“陛下,臣绝无此意……福雅弱不禁风,臣知道她绝伤不了陛下……才出此下策,以图借陛下之手与福雅……分开……”
比起谋害圣上,陷害公主的罪名显然小多了,彭照知道取舍,立刻就说了实话。
福雅看着痛哭流涕的彭照。
第一次觉得他与府里的奴才没什么区别。
只是她依旧没能明白这个与她相伴了四年的男人。
“你费尽心机就是为了与我和离?我自知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没有办法与你同床共枕,没有办法为你延续子嗣。
我一早同你坦白,也提出过和离——”
跪在地上的彭照自嘲地笑,“和离?我怎么敢跟殿下和离?您是金枝玉叶,是天之骄女,我若是胆大包天同您和离了,试问还有哪个家族肯把女儿嫁与我?彭家二房到了我这一代就我一根独苗,可我不孝啊,至今膝下空虚,叫老父老母操碎了心了……”
福雅觉得他这话不对,可到底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咬了咬唇道,“我许你纳妾的,是你不愿意。”
“哈哈哈哈……”许是知道自己此次在劫难逃,彭照放肆大笑,“纳妾?福荣长公主倒是替她的张驸马纳妾了,可结果呢?张家看似荣耀依旧,可实际上宫里所有的恩典都是只给福荣长公主和小郡主的,张家自张驸马纳妾起就已悄无声息在盛京的世家圈子里边缘化了,可笑张驸马还恍然未知。
人人都道我命好娶了公主,又有谁知道我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殿下,我与您成婚四载,您可有一日把彭家当成你的夫家?
祖母的寿辰,家里人三催四请,您别说出席寿宴了,连一面都不曾露过,让祖母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面;母亲卧病在床,自不敢要求您榻前服侍,可您不说探病了,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母亲不敢得罪殿下,只整日里抹泪,有妻如此,是我不孝!”
彭照极好口才,竟说得福雅面露愧色,解释道:“我一向不喜应酬。”
言皇后现在知道嘉和帝为什么不喜欢福雅了,这位长公主很是拎不清状况,三言两语就叫彭照绕了进去,皇家的脸面都叫她丢光了。
“本宫记得,彭驸马的父亲半年前领了户部的差事,彭驸马的一个堂弟进了太学读书,还有,彭驸马的庶妹嫁进了荣安侯府。”
言皇后居高临下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彭照,“娶了长公主有这么多好处,也难怪彭驸马之前舍不得和离了。
怎么?如今彭驸马觉得彭家好处尽够了,该考虑子嗣了?又要和离又要不得罪天家,彭驸马真是好计谋。”
彭照匍匐在地上,看着脚下越走越近的龙纹衣角,冷汗涔涔。
“既想享受娶了公主的好处,又想拥有普通男人的福利,驸马贪心了。”
嘉和帝的语气波澜不惊,帝王越是风轻云淡,越是叫彭照胆战心惊。
“为了一己之私连朕都敢算计……念在你与长公主夫妻一场,留你个全尸。”
彭照脱力一般瘫软在地,张大了嘴想喊饶命,终究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没有祸及家人,已经是嘉和帝最后的仁慈,他不敢再挑战帝王的耐心。
嘉和十七年,驸马彭照突发疯病,御前行刺圣上,特赐鸩酒一杯。
福雅长公主深感不安,为夫脱簪请罪,自请贬谪。
圣上允。
官方说法总要照顾皇家面子,总不能昭告天下说圣上的妹妹不仅婚内精神出轨,还为了情人去刺杀哥哥云云。
作为案发现场唯一的外人,绿宝接收到了来自嘉和帝的警告和威胁,“如有泄露,朕唯你是问!”
所以救命恩人的时效就这么短暂吗?
言皇后笑着将她招到身边,“别怕,陛下吓唬你呢。
来,和本宫说说,你怎么知道彭照的折子是前一天晚上写好的?陈公公可没去审彭府的丫鬟。”
“臣女诓他的。”
绿宝垂首,一副恭顺模样,“这份折子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心思写出来的,时间又掐得差不多,在长公主动手之后由奏事处送进来。
所以臣女猜测,不可能是在长公主进宫之后的那短短时间里写出来,肯定是一早就准备好了。”
太子在一旁听得频频点头,末了又好奇地问,“那你偷偷在父皇耳边说了什么?”
嘉和帝轻咳一声。
绿宝偷觑他一眼,嘿嘿道,“臣女请陛下瞅准时间发个火,吓死彭驸马。
陛下果然配合得天衣无缝,吓得彭驸马一下子就说了实话。”
“雕虫小技。”
嘉和帝批了一句,却是长辈同小辈说话的语气,看似责骂,实则亲昵。
言皇后眼波流转,不由又高看了姜绿宝几分。
从宫里出来,绿宝深深呼出一口气,封建君主制度,帝王三言两语就决定个人生死,这趟进宫谢恩,当真是谢得惊心动魄。
与她一道儿出宫、一路上不曾说过话的镇北王世子,在此分道扬镳之际忽然问她,“四姑娘进宫之前,家里长辈没有嘱托吗?”
意外地,绿宝听懂了他的问题,眨了眨眼道,“祖母交代,谨言慎行、多看少说。”
一袭浅蓝衣袍的镇北王世子负手而立,眉目清冷,“四姑娘似乎没有放在心上。”
“彭驸马的折子写得很绿茶,而我又习惯了为女性发声,所以一时没忍住。”
世子眉头微皱,不耻下问,“何谓绿茶?”
绿宝仰头看着他笑,“我脚崴了,世子哥哥能送我回府吗?我若是坐了世子哥哥的马车,世子妃不会生气吧?”
话题的忽然转折让镇北王世子的眼角跳了跳,他硬邦邦说道,“你脚没崴,本世子也没有世子妃。”
绿宝笑着朝他行了个福礼,向不远处的自家马车走去。
镇北王世子立在原地,看着她上了马车,马车慢慢驶远。
良久,他手底下的羽涅过来请他,“爷,人姑娘都走远了,咱还回府吗?”
穆二熙点了点头。
盛京的镇北王府只住了王妃和世子爷两位主子,王妃喜静,世子爷又少言寡语,连带着府里的丫鬟婆子也不敢高声说话。
只羽涅一路走来不住同人打招呼,“张叔今儿气色真好。
冬绒姐姐又漂亮了。
拂云妹妹许人家了没有……”
穆二熙嫌他聒噪,怕他扰了王妃清净,把他留在青朴院外头,自去里头同王妃请安说话。
王妃显然是等着他的,一见了穆二熙便坐直了身子问,“如何?”
“母亲料事如神,圣上果然召见了姜四姑娘。”
“他要给你指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总要亲自见一见人,来日见了你小舅舅才夸的出来。”
镇北王妃重新靠了回去,语气温柔,“咱们镇北王府原就掌着兵权,你又有个总兵舅舅,注定了你不能有个强大的妻族。
母亲知道你心里有怨,盛京城里落魄了的、根基浅薄的人家多的是,为什么偏偏是声名狼藉的姜四姑娘?
你小舅舅自来疼你,又是那样的性子,若是你的世子妃不能叫他满意,便是朝廷赐婚,他也能给你搅黄了。
姜四姑娘这回到底是受了萧家连累,且世人眼里她失了的名节,你小舅舅不仅不放在眼里,说不定还会拉她一把……说起来,圣上也是把你小舅舅的心思琢磨得透透的……”
穆二熙坐到王妃身边,“儿子不怨,母亲说得这些儿子都明白。
姜四姑娘我今儿见到了——”
他顿了顿,镇北王妃却了然于心,宽慰他道,“这姑娘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相貌倒是说得过去,只这性子不大上得了台面。
这也无妨,回头母亲给你寻个或是端庄稳重或是温柔体贴的侧室,保管不叫你受委屈。”
“母亲。”
穆二熙垂下长而浓密的眼睫毛,“现在说这些还言之过早,一切等圣旨下来了再行定论。”
镇北王妃点点头,母子俩又说了些许闲话,穆二熙方离去。
他已经走到了院门口,想一想,又返回正屋,同正在喝茶的镇北王妃说,“母亲,姜四姑娘……和您说得很不一样。”
镇北王妃一口茶水含在口中还没反应过来,穆二熙已经欠了欠身子告退了。
留下镇北王妃和身边的嬷嬷面面相觑,片刻之后,两人开始热烈讨论穆二熙这句话背后的深层含义。
毕竟她们从来没有听穆二熙说过哪位姑娘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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