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日和风,触目皆是绿,冷绿、暖绿,山麓间的丝雾迟迟萦绕不散,耳边是汩汩的清泉,音出天然。
人笑人语旷野地,这样的景,却突然响起一个怪异的声音。
“可怜,可怜,哪位好心人给老儿一点吃食?可怜……可怜……”一个皱巴巴的声音传来。
禾草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须发花白,如同稻草一般蓬垢着,脸上的胡须遮盖了大半部脸,整个人好像只有一双眼,其他地方全是头发和胡须。
老者走到前面一堆人面前,颤颤巍巍地伸出豁口的陶瓷碗:“几位发发善心,给点吃的,老儿已经几天没吃过东西了。”
几人立刻露出嫌恶的神色,摆手道:“离远些,离远些,你这老儿真是晦气,好好的空气都被你污了,还不快走开。”
老者收回手,一手杵着木棍,一手拿着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另一群人面前。
“几位好心人,给点吃的罢……”
老者的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呵斥,那老者最后走到魏家一行人这里,却被魏家的下人拦住,不准他靠近。
老儿隔着魏家下人,叫喊了两声:“赏点吃的,真的饿了……”
不远处的几个游人大笑道:“别信这老骗子,他经常在这一带骗吃骗喝,碰到人就说饿了。”
老者颤颤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摆,准备转身离开,一个声音响起:“让老人家过来。”
魏家下人转头看去,原来是禾姨娘,于是没再阻拦。
老者佝偻着腰,走到禾草面前,伸出破烂陶瓷碗:“夫人心善,施舍一点罢。”
禾草从袖中取出荷包,却被一边的魏宛姣拦住,魏宛姣捂着鼻子,一脸嫌弃,好像这个老人再不走开,她就要背过气似的。
“你傻了不成,没听刚才那些人说的,这就是个老骗子。”
“不打紧,我身上有些散钱。”
禾草取出荷包里的钱,正要放到老者的碗中,不承想那老者却把碗一收:“夫人,小老儿不要钱,只要吃的。”
禾草看着老人,忙招手,让婆子拿出一袋吃食,递给老者,仍把钱袋子塞到他手里。
“老人家,吃的你拿着,这些钱你也拿着,年纪大了不好爬这么高的山。”
老者接过吃食却把钱退了回去,弯腰道谢:“夫人是好人,有一颗善心,善有果,夫人投以木桃,小老儿报之以琼瑶,助夫人化劫。”
禾草笑了笑,其他的人也笑了笑,并未在意这话,老者接下来又说了句:“炁炁相续,种种生缘,善恶祸福,各有命根,正由心也。”
众人全都不说话了,也不笑了,思考这话里的意思。
老者从魏宛姣身边经过时,低声又道:“姑娘后世会有一番红尘劫,无子无嗣,可怜可悲也。”
此话声音极细小,只有魏宛姣听见。
在众人的目光中,老者转过身,丢掉左手的木棍和右手的陶瓷碗,打开包袱,拿出里面的吃食,一边大口啃食,健步如飞地走了,哪还有刚才半死不活的样子。
刚才说话的几个游人笑道:“我们说这老儿是骗子,你们还不信,看见没,腿脚比咱们还利索。”
说罢几人大笑起来。
禾草看着老者远去的背影,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刚才老人从你面前经过,好像说了句什么。”禾草问道。
魏宛姣气怔半晌:“就是个老疯子,疯言疯语的。”
禾草见她不愿说,估计老人说的话惹她不喜,便也不再追问。
此时炎光西坠,魏泽走来:“起身回罢,还要下山,一会儿天就暗了。”
于是众人起身,开始返程。
上山不易,下山更不易,才下了一半,禾草的小腿肚抖得跟什么似的,根本不受控制。魏泽看了一眼,让人又心疼,又好笑,想靠过去,最后还是生生忍住了。
一众人走到山脚下,路过寺庙门前时,一个沙弥跑来。
“魏将军留步,方丈有要事请将军大人相商,还请移步。”
魏泽点头,对着魏秋招了招手:“把她们护送回去。”
魏秋应下,走到禾草身边,禾草却摇了摇头:“秋哥儿,你护晴姐儿和姣姐儿回去,我等你哥哥。”
魏秋回过头看向魏泽,魏泽点点头,魏秋离开了。
“我还有事,你该同他们先回去。”魏泽说道。
“妾身等大爷一起。”禾草跟在魏泽身边。
男人便不再说什么,两人进入寺庙,禾草在外院的厢房中等着,魏泽被引进了另一个院落。
沙弥给禾草上了果盘并茶点,禾草道过谢,安静等着魏泽。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庙宇响起撞钟声、诵经声,宵长梵响,风远钟传。
年轻女子看着手边的茶水,已经不冒烟了,冷了,盘中的茶点和水果动也未动。
这时门扇打开,禾草赶紧转头看去,兴亮起的眼,慢慢变暗。
“女施主,将军大人和方丈有要紧事,先离去了,大人交代让您离开,庙门前有人接您。”
禾草起身,问道:“小师父,将军有说他去哪里么?”
“魏将军并未交代,只让女施主先行离去。”沙弥合掌道。
来时热热闹闹,去时,冷冷清清,女人踏着夜色,听着梵音往庙门走去。
庙门的台阶下,伫立了一个人影,宽肩窄腰,身姿挺拔,禾草看着那熟悉的人影,心跳加快,嘴角渐渐扬起,提起裙摆欢快地朝阶下跑去。
“将军——”
女子一边碎步跑着一边叫了一声,待跑到那人跟前,欢快的声音止住了。
男子看着更年轻,肩头披着银白的月色,微微低着头看向她:“姨娘,是我。”
“秋哥儿?”
禾草张了张嘴,问道:“你不是先离开了么?”
“没有,我在等姨娘。”
魏秋将禾草引到马车前,扶她上了马车,自己坐在车辕上,一腿曲踩着,驾车离开。
二人走后,寺庙大门前闪过一个人影,那人影正是刚才的沙弥,只见他折过身,穿过两方院门,停在一厢房前,恭声道:“回禀将军大人,人已经走了。”
过了一会儿,屋中才传来一声“嗯”。
屋室中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火,还没有窗隙透来的夜光敞亮。
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映在烛火中,男子缓缓伸出手,徒手将灯火捻灭,整个人无声息地沉于不明不暗的夜光中。
小秋儿,从前你是哥哥的影,以后哥哥是你的影,江山我替你打下,你护好她……
禾草半倚在马车壁上,一只胳膊撑在窗案上,她将车帘卷起,让月色透进来,让温凉的夜风吹进来。
很多事都变了,人也变了,她和魏泽之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正想着,魏秋的声音从帘外传来:“姨娘,我去林间小解,你在车里等我。”
“好。”禾草赶紧将车帘打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马车动了,继续行驶,禾草蓦地有些困,眼皮子往下沉,在睡前的一刻,问道:“秋儿,还有多久……”
女人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待禾草再次醒来时,马车还在路上,她刚才困极了,不知睡了多久,禾草揉了揉额穴,嘤咛了一声。
“秋哥儿,还没到么?”
车外一片寂静,没有回声,只有车轮辘辘的滚轧声。
“小秋儿?”
仍是没有回声,禾草脸上的血一瞬间凝固住,颤着手掀开车帘一角,不看还好,一看大惊失色,车辕上坐着的哪里是魏秋,而是一个通身蓝衣的男子。
“不想死,就坐回去。”男人开口道。
禾草僵着手松下车帘,白着脸,乖乖地退回,耳上的坠儿颤着。
怎么回事,被劫持了?魏秋呢,魏秋去哪里了?
她记得他说去林间小解,马车停了一小会儿,落后马车继续前行,她睡了过去,现在想来,她困得太突然,难道说,那个时候出了事?
窗外的天开始破晓,马车这是行了一夜?所以她睡了一夜?禾草掀开窗帘往外看去,影影幢幢只有几户散落在旷野之上。
约莫又行了半日,外面天色大亮,再次看去,仍是一片四野茫茫。
女人终是忍不住,探手掀开车帘,朝外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男子头也不回,只当没听到的。
此人既不绑她,也不堵她的嘴,多半是他料定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所以根本不担心。
马车停下,男人的声音在外响起:“下车。”
禾草下了车,马车停在一户农家院外,借着这个空隙,她快速看了男人一眼,男人长相平平,并无特别之处。
“进去。”
禾草不知他要做什么,却又不得不照做。
屋子只有一个老妇,见了他们二人,上前迎着。
“备两人饭食,不少饭钱。”蓝衣男子说道。
老妇人接过男人递来的银钱,将二人请入屋内炕上坐。
少顷,老妇人端上来两碗汤面,男人开始吃起来,禾草看了他一眼,见他吃了,才放心动筷。
正在此时,门外进来几个袒胸露腿的汉子,身量高大,腿脚上还带着泥水。
那几人进来后大声叫嚷道:“婆子快快上饭菜。”
老婆子将灶房提前备好的粗汤饭端了上来,又拿出一个土黄罐子,汉子们将罐子提起,从里面倒出浑黄的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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