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堂之上,那些秉简当胸的文武百官纵然尔虞我诈,还有规矩束着,并不敢坏得明目张胆,而江湖人却完全相反,他们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朝廷像是波涛汹涌的海面凸起的岛屿,一座有着辉火的岛屿,它是亮的,在明处。
而江湖便是这座岛屿以外的一切,是幽魆的黑,是不可预测的大风浪之下隐藏的未知。
禾草心道,魏泽现在是江湖人,貌似还有些名气,那她作为江湖人的家眷,应该也算半个江湖人,需不需要配个刀挎在腰间?至于魏泽,她还不打算原谅他,过一个月再说,如果他表现好的话,半个月也行。
女人下到大堂,走到魏泽那一桌,坐下,大堂渐渐恢复了热闹。
魏泽见她来了,这才开始动筷。
禾草夹菜到碗中,扒了两口饭,身体往男人那边靠了靠,只顾拿眼看着他,也不说话。
魏泽手上端着碗,吃着饭,没看见一般,目光只在桌上饭菜间,禾草清了清嗓子,仍把他看着。那意思像是自己明明有话说,偏不说,还要等着他来问她。
魏泽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意思,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到最后可能实在是急了,竟然去踩他的脚。
男人抬起头,像是才发现女人看着他:“怎么了?”
禾草若无其事地夹了一筷子菜,随口道:“你既然非要带我在身边,也不是不可以,我这人呢菩萨心肠,只是行走江湖,危险重重,是不是应该给我配个刀什么的。”
女人不说还好,一说把对面的青雁给逗笑了:“你?还要刀?”
“怎的,我不能有刀?”
“你要刀能做什么,给你一把刀,你拿得起来吗?”青雁面露不屑。
禾草不去跟她一个小丫头计较,只看着魏泽。
魏泽在她的腰身上掂量两眼,那腰虽掩在袍中,也可知有多纤细袅娜,若真给她打一把刀,别把她的腰给折了。
“抽时间我让人给你做一把小匕首,如何?”
禾草想了想,觉得可行,于是点了点头。
这时青雁压低声音说道:“真是想不到,小小的一家客栈居然聚了这三人……”
“谁?”禾草亦把声音放低。
青雁在魏泽面前,是谦恭的徒弟,师父永远是第一位,师父说什么都对,可是他们的队伍里突然多了一个什么也不懂的绣花枕头,青雁觉得自己的地位提高了,所以说啊,一个人的地位是需要另一个人衬托的。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给“绣花枕头”说道说道,避免她给师父和自己丢脸,于是接过话:“你往店里扫一眼。”
禾草便假意挽耳边的鬓发,侧过脸,快速扫了一眼大堂。
“坐满了人,你让我看什么?”
“你的左后方。”青雁说道。
禾草真就往左后方看去,那是一个独眼男子,男人约莫二十来岁,一只眼被罩住,只睁一目,睁着的那只眼如鹰隼一般,背后挂着一把细窄的双刃刀。
男子一人一桌,手执一碗酒独饮,看上去孤涩冷傲。
正待禾草收回眼时,男人看了过来,先在她身上看了两眼,又转头看向魏泽,明明一张冷脸,却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那人是江湖上有名的独眼刀客,叫卫尘,使得一手快刀,追求极致的速度,一击必杀。”
青雁以为自己说完,女人会惊呼或是点头受教,然而女人学着独眼刀客闭上一只眼,说道:“他独眼呢,能瞄准?”
青雁一怔,这个……这个问题好像还真是……正在她发怔之际,一个隐隐的笑声传来,青雁转头,惊得下巴差点掉了,师父居然笑了?!自打她跟随师父以来,从未见师父笑过。
算了,看在她逗师父发笑的份上,她不同她计较,继续道:“你再看右后方。”
禾草又转头看去,她的右后方有好几桌人,可最引她注意的只有一人,于是回过头,问道:“那个白面书生?”
那书生二十来岁,面如傅粉,眼如漆墨,唇如点朱,有些阴柔的女气。
青雁点头:“笑脸书生温风眠。”
“书生也会武功?书生不该读书考取功名么?”禾草问了一个十分诚实的问题。
青雁把眼一瞪:“人家不想考,不行?”
“行,行,那他怎么不笑?不是笑脸书生么?”
青雁勾起唇,不语。
禾草疑惑道:“我问错了?”
“他呀,杀人的时候才会笑。”
“你刚才不是说三个人,还有一个人呢?”禾草问道。
“在你正后方……”
禾草往后看去,那么多人,唯独一人最惹人眼,是个和尚,还是个十分年轻的和尚,那和尚生了一双桃花眼,她不敢再看,因为那和尚望了过来,且那眼神让她心里莫名发慌。
“别去看他的眼睛。”魏泽从旁说道。
“那个和尚……很奇怪……”禾草抚了抚胸口。
青雁眯眼笑了笑:“心慌是不是?心慌就对了,他啊,他就是淫僧莲灯,他的那双眼,专用来迷惑女人心智,此人修了一门邪功,用女人的身体,可提升功力。你看你长成这样,说不定他已经盯上你了。”
禾草瞬间觉得江湖不好玩了,全身的细毛立了起来。哪怕以前最难的时候,她也是生长在乡野间,虽说吃不饱,穿不暖,却无生命之危,接触之人都是平头百姓,到后来,她有魏泽护着,养在深宅,不怕什么。
这会儿,好像一只兔儿入了深沼密林,随便一个人就能把她摁死。
正想着,桌下探来一只手,将她搁在膝上的手握住,给了她几分力量。
禾草怔愣地看向魏泽,本想往他那边靠一靠,可一想到这么些年,她追他追得好苦,一双似睁非睁的美眸回瞪过去,抬起脚,直直踩在男人的脚上。
魏泽眉峰一挑,松开捉她的手,摸了摸鼻骨,打了一声咳嗽,继续吃饭。
“师父,你说这三人怎么同时来了平城?地下斗场的入口即将开启,是否为地下斗场而来?”
魏泽点头:“多半是了。”
“真是想不到,小小的一个地下斗场,居然集齐了这三人。”
正吃着,一个人走了过来,正是那个独眼刀客,卫尘。
只见他提了一壶酒重重放到桌上,一腿跨坐到凳子上:“想不到在这里碰到醉九卿,可真是缘分。”
男人说罢,又笑道:“都传卿九郎不好女色,此生以酒为伴,原来是不好女色,好男色……”
禾草面皮飞红,被人这么提出来说,还不是好话,就要回嘴,青雁却比她更快。
她维护魏泽的速度堪称一绝:“卫瞎子,你瞎的那只眼不是没有原因的,眼睛瞎了,舌头可不能太缺德。”
“对!”禾草帮腔道。
卫尘最烦人拿他眼睛说事,全身已经蓄力,一只手曲成鹰爪,快速出手,直取青雁的咽喉。
青雁虽然习武,也只是简单的拳脚功夫,碰上卫尘这等功底深厚,自小有师亲授的人,根本没办法招架,眼睁睁看着男人的鹰爪袭来,却躲闪不得。
正当男人的手离女子的咽喉只差咫尺时,一股刚劲的力道斜刺而来,擒住卫尘的手。
“小子,你也太目中无人了些,当着我的面,打我的人?”魏泽说道。
卫尘没同魏泽交过手,便想要探一探他的深浅。
见自己一手被他控住,另一只手快速出掌,朝魏泽胸口打去,魏泽另一只手从下穿过,卸掉他的力道,右手回力一扯,将男人拽到地上。
卫尘刚想爬起身,身体又是一沉,背上一股劲力压了下来,魏泽一脚将他整个人踩趴在地。
此时,从旁传来一个笑声,禾草转眼看去,正是笑脸书生温风眠,这书生笑起来给禾草的感觉就是两个字,狐狸。青雁不是说他笑起来就要杀人么?
“哟!这不是刀客卫尘么,怎的这么狼狈,我道你是来喝酒的,原来是来找死的。”
卫尘仍被魏泽踩在脚下,口中对书生叫骂:“龟儿子,去你奶奶的,不长眼的玩意儿。”
书生不理刀客的叫骂,朝魏泽打了一躬:“小生见过卿前辈。”
魏泽亦不理书生,只对禾草招了招手,让她坐到他身边。
禾草忙起身,并坐到魏泽的里侧。
书生嘴角僵了僵,眼弯成一条缝,继而又笑道:“小生前些时听闻前辈捣了龙虎门,可是除了一害。”
说罢,见魏泽正在给那身穿道袍的女子夹菜盛汤,脸上差点挂不住。
这时,被魏泽踩在脚下的卫尘调侃道:“小白脸,见着没,人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
书生嘴角仍是笑着,斜了卫尘一眼,抬起一只脚,不着痕迹地踩在他的手上,用力蹑了蹑。
气得卫尘破口大骂:“草你个娘娘腔,跟老子玩阴的。”接着又道,“卿大哥,刚才是我错了,您高抬贵脚,放我起来,我要会会这个骚包。”
卫尘在魏泽手里过了几招,无论是从速度还是力道,都不是他的对手,只能认怂,一转眼开始称呼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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