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牢狱中,潮湿又腥臭。
可偏偏,在这一刻,顾荣觉得顾扶曦变得鲜活又有色彩。
终于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就像……
顾荣敛眉,一时间竟想不出最合适的言语来形容。
皇镜司的牢狱,宛如幽暗角落中滋生的青苔。
它黏腻而令人厌恶。
然而,在这连绵不绝的青苔之中,顾扶曦仿佛绽放出了一朵象征生命最后绝响的花。
那是复燃的死灰。
也是迎难而上的生机。
让人忍不住动容。
顾荣轻轻的叹了口气,片刻后才缓缓道“我知道,按常理,我该怜悯你同情你。但,我没有资格替母亲和小知心软。”
“不过,此时此刻,我依旧由衷的为你感到欣慰。”
“顾扶曦,是谁对错,都该有个论断。”
“你是生是死,自己抉择便好。”
顾扶曦先是抬头望向顾荣,接着目光转向唯一能透进阳光的窗户,微微眯起眼睛,语调中带着笑意说道:“这样的人生,继续苟延残喘勉强活着也毫无乐趣。”
“顾荣,你以后再心狠些。”
“你说你没有对我心软,真的没有吗?”
“我是你仇人之女,你该恨不得将我剥皮抽筋才是。”
顾荣的心绪越发复杂。
“就此别过吧。”顾扶曦倚靠着墙壁,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早些结束这潦草又可笑的一生吧。
秋后问斩,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若有下辈子,她想学学顾荣。
她首先是顾扶曦。
其次,才是女儿。
顾荣目光深深的凝望了顾扶曦半晌,转身离开。
在她即将转过拐角时,顾扶曦幽幽的呢喃声传来“人真的会有来生吗?”
像是在自问自答。
也像是在问老天。
顾荣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有。”
“你觉得有,那就有。”
上一世顾扶曦着嫁衣抹胭脂,悬梁自尽。
是前路绝望,不得不死。
这一世,到底是在死前睁开了眼拨开了雾。
回应顾荣的是一阵儿低低的轻笑声。
顾荣提着裙摆,拾级而上,离开了皇镜司牢狱。
顾扶曦看着地上的食盒,暗叹了声,世事无常,人和人的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
谁能想到,在她入狱后,顾荣是唯一探视她的人。
哪怕别有所图。
顾扶曦伸长手臂,捻起一块绿豆糕,细细的咀嚼着。
牢狱外,应是盛夏了吧。
盛夏一过,转眼便会入秋。
届时,她就解脱了。
接下来仅剩的日子,她不诵经了,她要一遍遍熟记顾荣的话。
万一,真的有来生呢。
顾扶曦感慨,死到临头了,还是忍不住羡慕嫉妒顾荣。
顾荣,是鲜活明亮的。
这些年来,她总是情不自禁地被顾荣的眼神所吸引。
她目睹了顾荣的挣扎。
她见证了顾荣的反抗。
那时,她想,如果她是顾荣,早就连骨头渣儿都不剩了。更莫说,还要竭尽全力护孱弱多病的顾知周全。
顾扶曦的目视线逐渐变得飘忽。
仿佛能够穿透一排排牢房,望向皇镜司之外,蝉鸣声中喧闹的世界。
皇镜司外。
顾荣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平复了内心的波澜。
好吧,她夸大其词了。
再爱屋及乌,她也爱不上阴森森的皇镜司。
炽热的阳光缓缓驱散了缠绕在身上的阴冷,顾荣只觉整个人又重新活过来了。
“青棠,拿些银票打点打点,让顾扶曦上路前的最后这段时日过的舒坦些。”
青棠颔首应下。
马车上,冰盆源源不断的溢散着袅袅冷气。
顾荣正用沾湿的布巾轻拭双手,目光未抬,随口询问。
“是否已经探明奉恩公府南小公子今日的行踪?”
车帘外,武婢恭敬地回答“表面上是清河郡主府的沐慎公子邀请南小公子前往府中,小聚品酒,对弈棋局。”
“但实际上,是相看。”
“相看?”顾荣稍稍有些愕然“清河郡主府上,除了郡马老来得女,哪里来的适龄姑娘?”
郡马一妻三妾。
其中,两个妾室是清河郡主的贴身丫鬟,由清河郡主做主开脸,抬成姨娘,素来以清河郡主马首是瞻唯命是从,膝下儿女早已成家。
第三个妾室,是郡马十余年前自己相中的。
郡马对其一见钟情惊为天人,要死不活,不顾一切纳进了府,在当祖父的年纪又当了爹。
老来得女,自然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但,由于那妾室原是曲明湖花船舞姬出身,身份着实算不得清白,连带着郡马的幺女在上京的贵女圈里很是不吃香。
在亲事上,属于高不成低不就。
“小姐,跟南小公子相看是修平伯夫人的娘家侄女沈七姑娘。”武婢解释道。
顾荣抿唇,秀眉皱起。
姻亲关系,是天然的盟友。
姻亲之间相互联系,便如同枝繁叶茂的大树。
修平伯是清和郡主的嫡长子,先皇亲封修平伯。
而修平伯夫人乃吴兴沈氏女,一地望族豪强。
族中出了个领兵大将沈三郎,镇守榆关。
沈五娘的未婚夫是前途无量的大理寺少卿陆域。
一旦南子奕和沈七娘的婚事敲定,那奉恩公府、陆家、沈家就连成一线。
于二皇子而言,是极大的助力。
但,对于她和谢灼而言,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二皇子如此明目张胆的上蹿下跳,先是联姻清流叶家,又是拉拢吴兴沈氏,就不担心帝王忌惮吗?
见招拆招,直接搅黄婚事,不是上上策。
火上浇油亦或者釜底抽薪才更符合她的想法。
顾荣心中有了主意。
如此良机,只需稍加策划,便能让上京城的每个角落都流传着二皇子的贤德仁慈,以及世家清流对他俯首称臣的美谈。
这并非难事。
到时候,贞隆帝会让二皇子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不过……
顾荣心底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疑惑不解。
南子逾又不是蠢货,怎么会昏招频出?
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她没有窥见想通的东西。
顾荣揉了揉鬓角,颇为忧心。
“小姐,那还要去等南小公子吗?”武婢低声问道。
顾荣摇摇头“把消息递给谢小侯爷。”
如果南子奕打心眼里不同意,南子逾又不可能的把南子奕绑到清河郡主府。
那位渴望踏足江湖、行侠仗义的南小公子,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卷入了腥风血雨的漩涡之中。
很大可能,是南小公子主动入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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